我知道了
创业史
本文字数:1752

柳青

“八……户……”

“你看!旁人三户五户的临时组能比吗?王大脑袋亲自帮助他们订生产计划。”

“哪个王大脑袋?”

“咱黄堡区的区委书记嘛!哪个脑袋有他大?”

“啊呀!孙委员,”旁边有人讨厌地打断他,“叫你水嘴,可真没叫错呀!你见了王书记低头弯腰像孙子一样,背后就叫人家王大脑袋哩!”

人们叫郭振山为郭主任是尊敬,叫孙志明为孙委员是嘲笑。

但是这个下堡乡五村的民政委员是基层政权组织,每个乡有五种委员会,即:民政、财粮、生产、文教和武装。各委员会在每个行政村都有一个委员。他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脸也不红地继续说:

“郭二爷,人家订的生产计划,说出来能把你老汉吓死!”

“怎计划着哩?”

“每亩均产稻子六百斤,一亩试办田要达一千斤。”

“拿人民斗说。”

“每亩二石四,试办田四石!”

“呀呀!我的天!现在人真是胆子大!”郭二老汉转眼看看,梁三老汉气得鼓鼓,脸色苍白了,快要倒下去的样子。

“这还不算呐!”水嘴进一步说,“今年秋里割了稻子不种青稞,嫌那是粗粮……”

“种啥?”“种麦!”

“哎咦!地力和人力一样嘛,能背得起吗?”

“你愁啥?”孙水嘴说完了,小鼻子小眼睛嘲笑地对着梁三老汉,“你愁啥?一亩地顶几亩地产粮食哩,你不盖瓦房,谁能盖瓦房?”

梁三老汉狠狠地白了孙水嘴一眼,把后脑袋朝向他,心里咒骂道:“你个龟孙子!你拿人家的难受开心!你这辈子找不到对象!你熬你的光棍去吧!……”

人们重新纷纷议论起来了。有人说,梁生宝人年轻,做事没底。另外的人说,县里夸奖他几句,他就脚跟离地了。也有人估计,他做不到的话,很可能犯法,因为据区委书记在村里讲话,“计划就是法律”……几乎一致的看法是:要是代表主任郭振山出头领导那样一个互助组,也许还有点门路;梁生宝不自量力,等碰破了脑袋以后,他才知道铁是铁、石头是石头……

梁三老汉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,逮住人们所说的每一句话。听了这些话,老汉多么寒心啊……

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头发、胡子和眉毛都雪白了的郭二老汉的脸上。他奇怪:这个老人说话又慢、声音又低,他是用一种什么方法教导儿子安分守己过日子的呢?他多么想参考参考别人的训子方法。

“走!郭二叔!”梁三老汉亲切地要求,“到你屋里蹲一阵去,咱谈叙谈叙,好不好?”

“好嘛!你是个勤快人,平时请也请不到……”

第二章

“秀兰。”“唔。”“我,我,我问你个话……”“啥话?改霞,看你难开口成那样!”

徐改霞脸上,是人们想起了有趣事情的那种笑容。她一对大眼睛盯住梁秀兰,却不开口。

两个女学生是从下堡小学放了学回家的。现在她们肩膀靠肩膀,经过汤河边的草滩小径,向河上的独木桥走着。初春雨后的傍晚,白雪皑皑的秦岭奇峰,绿汪汪的关中平原,汤河平静的绿水和天边映红的晚霞,这乡村里色彩斑斓的大自然美,更衬托出两个农家闺女的青春美。

“啥话?改霞,你快说嘛!看你的眼睛同锥子一样,还能钻到人心里去吗?”秀兰见她只笑不开口,觉得话里一定有蹊跷。

改霞终于笑问:“我问你:昨天上午,下了第三堂课,你到哪里去了?”

“我在教室里呀!”“你在哪个教室里?”

“在俺四年级教室呀!”

“去吧!去吧!你根本不在那里!你瞒得了我吗?秀兰!昨天黄堡镇的乡邮过去的时候,你从学校的后门溜出去,到大十字做啥去了?”

“你尽瞎编!”秀兰嘴软地否认,开始有点脸红。

“瞎编?我注意你有些日子哩!今儿可叫我捉住了。我悄悄跟在你后头,亲眼盯着你进了邮政代办所。你是不是等杨明山的信等急了?坦白!”

秀兰的脸一直红到脖颈里,她是一个忠厚朴实的闺女,额颅像她妈,颧骨、嘴唇和鼻梁,都像梁三老汉。

“甭太急哩!”改霞继续取笑她,“你的信写去才个把月,人家在外国的战场上,回信没那么快!你想念他想念得这么急吗?告诉姐,怎么个滋味儿?”

秀兰被撩逗得再也忍不住了。她转身,伸手就抓改霞。改霞早有戒备,跑开了。秀兰红着脸,牙咬住下嘴唇,带着被怒容掩盖不住的幸福笑容,猛追改霞。于是,提着书兜的两个女学生在河边草滩上跑起圈子来了。改霞笑得跑不动了,只好蹲下来。立刻,她觉得两条辫根子被小伙子一般有力的手抓住了。

“老实点不?嗯?”秀兰审问她的“俘虏”。

“老实……”改霞还是笑得说不出话。

“往后还敢瞎说不?嗯?”“不敢哩。”

直至改霞发誓绝不把秀兰这秘密泄露给旁人(如果泄露了,她是小狗),秀兰这才松了手。两个姑娘重新回到河边的草滩小径上。 (5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