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知道了
方 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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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沁奕

 

记忆中石磨是有方向的。

久远的记忆中,奶奶家的那架石磨厚重而朴实。小时候每次看到那青石雕成的石磨,我都忍不住要上去推上一把,而父亲总是笑我说:你推反了。

石磨是有方向的。父亲说,你顺时针方向推是怎么也磨不出来东西的。石磨千百年来都坚守着自己的方向,这是不会改变的。

记忆中乡村也是有方向的。古老的乡村似乎总是沿着某种固定的轨迹运行着,就像那长长的家谱上的字辈,一代代依次传承下去。

在我眼中,乡村的方向总是一成不变的。这种一成不变让村里人永远无法洗尽泥土的气息融入城市,不管城市如何令人神往也永远无法让乡村迷失它的方向。

乡村的方向就像奶奶家中的那口大缸。春节之前,村里人都会带着自家制作的蜜枣、蜜糖果子相互拜访,看见谁家的缸便会抓上满满的一把放进去。随着春节一天天的临近,缸也越填越满。我最喜欢趴在缸边上,一边嚼着,一边嗅着,满嘴满身都是甜腻的香气。

乡村的方向又像爷爷手里的毛笔。村里人总是执着地热爱着毛笔、墨汁书写的春联。爷爷挥毫泼墨时总是带着终年难见的豪气。后来,爷爷身体渐渐不好了,让我打下手。孩童躁动不安的心灵是难以装盛下书法的沉静的,我最终受不了那枯燥,在一张红纸上写下朱兴旺是个坏老头撒腿就跑,从此我便与爷爷的书房绝了缘。

后来,我渐渐长大了,渐渐厌倦起乡村的味道:那石磨过于笨重,那缸内的糖果甜腻得过分,那手写的对联远不及印刷的精致……终于有一天,我凭一纸录取通知书逃离了乡村。

当我多年之后重回乡间,蓦然发觉,乡村似乎已经放弃了它漫长的坚守:磨米磨面已经全靠电机;逢年过节,投入大缸的糖果已经越来越少,终于有一天大缸变得寂寞而空洞;家家大门上,那封塑的闪着光芒的对联取代了手写的春联……再后来,爷爷去世了。村里那座颓败的小庙上的对联是他最后的作品。

离开时,伫立村口,原先田地间那一座座红顶、灰顶的简朴而温馨的农舍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琉璃瓦顶的别墅。别墅大门总是锁着,矮矮的院墙隔出了各家各户的隐秘……面对家乡,我隐约产生出一种陌生感。

最近,父亲买回了一架小型石磨,说是要用它来磨豆浆。他让我帮忙,父亲加豆子,我来转石磨。

你转反了。父亲说,顺时针方向是磨不出东西来的。

我应了一声,反过来转,乳白色的豆浆顺着石磨间的缝隙流淌下来,我紧紧地盯着那石磨出神。

石磨,你还在坚守你的方向?

这是一架用现代化工艺生产的石磨,淡青色的大理石,木制的架子显得特别精致,但它的转动还是依循着那千年不变的方向。

石磨没有失去它的方向,尽管它已变得如此精致。无论乡村的外表同石磨一样被打磨得多么精致,它们应当还在坚守着它们的方向。

或许有一天乡村真的城镇化,但那乡村的方向应该会铭刻在一代代曾经在乡村居住过、生活过的人们的心中。

人是一定要有方向的,而有方向的又何止是人呢?

(作者系亭湖高级中学学生,指导老师:王淦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