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知道了
鸟窝·菊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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丁立梅

有两样东西,无论在什么地方看见,我的心里,总会腾起细浪来。如轻风来拂,漾起层层波纹,每道波纹里,都是柔软和欢喜。这两样东西,一是鸟窝,一是菊花。

鸟窝筑在高高的树上,树是刺槐树或苦楝树。乡村里,这两种树特别好长,家家房前屋后,都有几棵几人合抱才抱得过来的刺槐和苦楝,也不知它们到底生长了多少年,它们应该比村庄还要老。春生家的白眉毛老爷爷说,他小时候,就在这样的树上掏鸟窝。

鸟窝都是喜鹊们筑的。乡村多喜鹊,一领一大群,在人家房屋顶上喳喳喳,在田野上空喳喳喳。这种鸟,天生的憨厚,只要一扯开嗓子,就欢快得很,仿佛从不知忧愁。它们筑的窝有面盆那么大,托在高高的枝丫上。窝筑得简陋,枯树枝乱七八糟搭在一起。它们是憨夫憨妇过日子,搭了窝棚住,就能将就,只要每天能看到太阳升起,日子里就有快乐。

天气开始转凉的时候,有的鸟儿飞到温暖的他乡去了,只剩麻雀和喜鹊。麻雀四处流浪着,飞到哪儿住哪儿,柴火里,竹林里,芦苇丛里……得过且过。只有喜鹊,还守着它们的窝,一板一眼地过着日子。

风一阵紧似一阵,刺槐树上的叶,掉了。苦楝树上的叶,掉了。直到一个村庄的叶,都掉得差不多了。天空开始变得又高又远,村庄呈苍茫色。光秃的枝丫上,喜鹊的窝,有些孤零零的。秋深得很彻底了。

这时,却有另外的色彩艳艳地跳出来,那是屋檐下的一丛菊。并不曾留意,它们是什么时候生长的,从冒芽,到长叶,到打花苞苞,它们都默默无言地进行着。一朝花开,却映亮了一个庄子。每家的茅草房,都变得黄灿灿的。邻家女子,这时节有人来相亲,没有胭脂水粉好打扮,就掐一朵黄菊花,插到发里面。见了人,羞涩地低下头,便也有了婉约和动人。

李清照说,人比黄花瘦。她说的黄花,是指菊吧。我却不认同。菊哪里瘦了?我记忆里的菊,是一大朵一大朵怒放着的,丰腴着的。黄巢的“满城尽带黄金甲”好,把菊的声势写出来了。当一个村庄的菊花都盛开时,那真是满村庄尽带黄金甲了。你从远方归来,旅途劳顿,望见村庄,这时,跳入你眼帘的,有两样东西:一是高高的树上蹲着的大大的鸟窝;一是家家门口捧出的一片金黄。你奔波的劳顿立即消散,你想到家里温暖的灶台,冒着热气的玉米粥,拌了两滴麻油的小菜,还有,倚门守望的人。再大的寒潮,也侵袭不到你了。

有家可归,有人在等,是幸福的。我在另一个秋天,去拜访一个朋友。朋友住在一个小镇上,房前有树,房后也有树。我惊喜地看到,那房前的树上,蹲了两只大大的鸟窝。屋檐下,一丛黄菊花,正开得明艳。我对朋友说,我喜欢你这里,很喜欢。

来年的春天,朋友到我居住的小城有事,遇到我,我尚未开口,他就说,你放心,那鸟窝还在的,那菊花也还在的,到秋天,就会开花。